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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 (1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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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黛玉回到家中,也感到有些疲累,紫鵑服侍她沐浴更衣之際,又想起那日繡橘的囑托。

其實她一直也記在心裏,只不過這幾日為了元春之事,黛玉始終愁眉不展,她也不好再給王妃平添煩惱。

如今黛玉從賈府歸來,得知賈母病體稍愈,細察她的神色心情,似乎也輕松了些許,就趁著服侍她沐浴,隨口探問起,都有誰去看望過老太太、太太了?薛姨太太來了麽?史大姑娘來了麽,二姑娘來了麽?

黛玉以為她只是閑聊,便說二姐姐許久沒有回去了。

紫鵑又長長地嘆了口氣,像是充滿了理解:“這也難怪,二姑娘在家中總是受氣,慢說銀錢不趁手,就想回去探望爹娘一趟,姑爺還說她會卷了家中的財物,王妃你說氣人不氣人?”

黛玉雖略知迎春難處,但畢竟不喜歡非議別人短長,於是秀眉一皺,反問:“這些話,你又從哪裏聽來的?可別到處亂說去。”

黛玉終於問起,紫鵑忙把繡橘如何到蓮花庵看望自己,如何訴說和迎春主仆二人的不堪境遇,祈望王妃悲憫,加以援手之事,聲情並茂地向黛玉一一道來。

黛玉聽了之後,心頭雖然也為迎春難過,但一如先前的顧慮,縱然她貴為王妃,又怎好橫加幹涉別人的家事?

再者二姐姐的遭遇,連大舅父、大舅母都裝聾作啞,老太太也是愛莫能助,自己又該如何“加以援手”?

黛玉沈默不語,只托腮望著鏡中自己的容顏,眉心似鎖非鎖。

紫鵑知道她顧忌什麽,便笑著出主意:“王妃自然不必真要王爺將孫姑爺叫到跟前,一通申斥嚇唬,這孫姑爺是個勢利之人,一心想要巴結北靜王府,王妃只要偶爾讓人到孫家去,問候二姑娘一句半句,或是方便時,請二姑娘來府中說說話,孫姑爺明白王妃看重二姑娘,再不濟,也不敢隨意打罵她了。”

黛玉聽她說得有理,若是照此辦理,倒也不十分為難,略思忖了一會,吩咐紫鵑:“這麽著,正好前些日子,聖上賞賜了一批宮緞,還在魏大娘那兒收著,你得空拿幾個去,送到孫府給二姐姐。這些是明裏的,再悄悄兒給她些銀錢,莫要聲張……”

紫鵑見黛玉點頭,頓時歡欣雀躍,“那好,我明個兒就去吧?”

黛玉又好氣,又好笑地橫了紫鵑一眼:“唯恐人家聽不見麽?才叫你莫要聲張的……”

“是是!”紫鵑頑皮地一吐舌頭,安下心來,仔細地為黛玉梳頭。

紫鵑只道黛玉是一個厭煩俗務,孤芳自賞的姑娘,縱然聰明剔透,對人情世故也只冷眼旁觀,心下洞明而已,從不願意理會那些是非紛爭,一顆心只在寶玉身上而已。

至於其後寶玉負心,情愛幻滅,一死一生,她更是對周圍人事冷淡之極,除了賈母和“紫鵑”,幾乎再不曾用心關懷過其他人。

此番從蓮花庵養傷歸來,竟發覺黛玉大有變化。

首先就是對北靜王種種關切,盡管她自己含而不露,但在旁人看來,卻已行跡明顯,和豆蔻、葳蕤私下談起,莫不如此認為,都替王爺、王妃感到高興。

如今她又肯為迎春出頭,而且籌劃安排,比自己更仔細、更周到,既擡舉了迎春,又顧及了北靜王的身份,可見其心思縝密,人情通達,不再是那個對俗事不聞不問,只知道作詩填詞,折騰情緒的瀟湘妃子了。

欣慰之下,在紫鵑的心中,也有一絲隱憂。

若從此和北靜王情深愛篤,自然能令黛玉幸福喜樂,然而,從“瀟湘妃子”變作“北靜王妃”,或許,也會為她帶來一些先前不曾有過的煩惱……

按下紫鵑這頭暫不表,這陣子,順天府地頭上不曾發生什麽大事,加上手段圓滑,深谙官場之道,自薛蟠案件之後,賈雨村頗悠閑自在了一陣。

又從吏部相好的官員那裏,打聽得自己有望榮升,更是喜不自勝。

他正美滋滋地等候好消息傳來,不想衙門外,忽然有人擊鼓鳴冤,雨村無奈,只得讓衙役喚那人到堂上來詢問。

這一問,不啻平地驚雷,直把賈雨村嚇出一脊背的冷汗來。

喊冤的是一名青年男子,自稱姓董名潤良,濟南府人氏,年方二十六歲。

賈雨村問他狀告何人,有甚冤情,沒想到那董潤良當堂就喊,要狀告北靜郡王水溶,奪人妻室,逼良為妾!

這怎不叫賈雨村震恐色變,當場就喝止董潤良,另將他提到後堂僻靜處,細細問話。

那董潤良詳述了原委,原來在他家在當地也曾是個富戶,幼時就由父母做主,與世交之女李氏繡心定下婚約。

他十四歲上隨父親泛海行商,不想遇上風浪,貨船翻覆,父親遇難,他被海上的波斯胡商所救,流離異鄉多年,輾轉才回到故土,一切已是物非人非。

母親以為父子雙雙罹難,不勝哀傷,早早病逝,兩位兄長分家各自過活。而李氏夫婦也相繼亡故,家人散去,只剩一名乳娘,攜了李姑娘,上京裏投親去了。

董潤良自幼就和李姑娘情分深厚,當然不肯就此放棄,得了兩位兄長些許資助,便獨自到了京城,多方打聽李姑娘的下落,可惜始終沒有半點頭緒。

直到半個月前,在城郊的一間客棧,遇到一個年長的鄉裏,認出他來,驚呼董小官人原來你還未死麽?

他鄉遇故知,自然悲喜縱橫,一老一少把盞敘話,說起這些年的變故,都唏噓不已,話題轉到了李姑娘身上,老人家卻變得吞吞吐吐起來。

董潤良跟父親學經商,善於察言觀色,一瞅這般情形,便明白此老多半知道些消息,當即跪下叩頭,苦苦哀求,聲稱自己和李姑娘定下婚約,除非是她已不在人世,否則自己今生非她莫娶,還望老人家成全。

老人擰他不過,又見他著實志誠可憫,只好悄悄地告訴董潤良,當年那李姑娘和奶娘一道,上京裏投靠一位遠親,那遠親可是大大的有來頭,乃是當朝勳貴北靜郡王!

聽說李姑娘住進王府不久,就被老王爺指給了他的公子水溶為妾,如今老王爺過世多年,正是那位公子,襲了北靜郡王的爵位,李姑娘也該還在他的府上,論身份當是一位姨娘。

老人吐露了消息,又怕董潤良造次,再三叮囑他,婚約之事,還是就此作罷,李姑娘已是北靜郡王的妾室,他一介草民,還能有什麽想頭?

董潤良嘴上答應了,然而和老人分別之後,他獨自行走在街市中,眼前是無限繁華,而自己卻是孑然一身,想到年少時節,和李姑娘青梅竹馬,種種歡樂,如今父母雙亡,兄長不親,在這世上,唯一讓自己牽掛不下的,就只有她了!

他本是性情中人,又吃了不少酒,越想越覺得內心不忿,血氣翻湧,於是一個沖動,就到順天府衙門前,敲響了驚堂鼓。

賈雨村聽完案情原委,先是板起面孔,叱問董潤良,怎敢胡言亂語,捏造事實,攀誣北靜王爺,待本府查明,這就是該流配的大罪!

這個熱乎乎的山芋,比之薛蟠一案,更加燙手百倍,賈雨村本不想,也不敢接下,就打算拿話嚇退董潤良了事。

沒想到這個年青人十分倔強,堅稱自己所言,如有半點不實,莫說流配,就是砍頭也認了。老爺若是畏懼北靜郡王權勢,不敢為民伸冤,他也只能另尋有青天的衙門喊冤去。

賈雨村越發恐慌,命人按下董潤良,自己則轉念細想,萬一讓這人出了順天府衙門,滿大街地胡說八道,或是再鬧到其他衙門,到頭來北靜王一怒之下,追究起來,仍是自己的不是。

在這即將升官的節骨眼,只要北靜王一句話,自己就是青雲和泥淖的差別!

他本是狡獪之人,心裏相當清楚,只有替北靜王圓滿的了結此事,方不至於惹來禍事,或許還能得到王爺的提攜,從此一路官運亨通!

主意拿定,賈雨村便先穩住董潤良,半是哄騙,半是恐嚇,說茲事體大,加之年代久遠,案情曲折,他須詳加按查,方才能夠為他做主,又不至於誣陷了好人,要董潤良耐心等候,萬不可到外頭胡言亂語,否則頭一個先拿他治罪。

而後又派信得過的心腹師爺,領董潤良到一家有順天府眼線的客棧住下後,賈雨村不敢再怠慢,先在肚子想好了說辭,便到北靜王府投帖求見。

☆、83晉江文學城首發

紫鵑是個熱心腸之人,第二天到魏仁博家的那裏,領出各式宮緞十二個,又暗揣了黛交待的一百兩銀子,乘坐一輛樸素的油壁小馬車,直奔城西孫府而來。

一路上幾番打聽,方才尋到“委署前鋒尉孫老爺府上”,到了門前,停車落地,擡頭就見兩列灰墻中央,開了一扇黑漆大門,左右各蹲了一只青石獅子。

另有一名老仆,正坐在石階上,懶洋洋地瞇著眼睛,邊曬太陽邊剔著牙花子。

這座府第,雖遠不如北靜王府和寧榮二府巍峨光彩,倒也看得出曾經的氣派,只如今顯得有些老舊破落。

紫鵑命跟來的小丫鬟暫且在車上等著,自己則走到門前,俯身叫喚那老仆:“大叔,有擾了。”

那老仆不知是耳聾,還是懶得理她,渾濁的眼睛只睜開一線,瞟了紫鵑一眼,就又別過臉去。

紫鵑十分機靈,馬上從荷包中抓了一把錢,撒在他的衣襟裏,又說:“大叔,我是北靜王妃的丫鬟,奉了我家王妃之命,前來問候你家大奶奶的。”

青錢落袋嘩啦啦的脆響,早已讓那老仆的精神醒了七八分,又聽紫鵑說出“北靜王”、“王妃”,他雖只是個閽者,但替孫家看門幾十年,從門第煊赫到敗落,曾經來往的達官顯貴也見識了不少,自然知道厲害。

老仆一下子從從地上蹦起來,兩手兜著衣襟,不住地向紫鵑點頭哈腰:“哎呀,我老眼昏花,又耳背,剛才怠慢了姑娘,真是死罪,死罪。”

紫鵑笑著說:“大叔快別這麽著,我只問你,大奶奶可在家中麽?”

“在,在,不在家中,她又能去哪裏?”老仆嘆了口氣,顯然也知道迎春的處境。

“那就煩請大叔替我通報一聲,就說‘北靜王妃派了紫鵑,前來問候奶奶’,我就在這裏候著。”

“哎,還通報什麽,這裏三五天的,也不見一個客人上門來,姑娘只管進去就是。”

老仆手忙腳亂的打開兩扇大門,紫鵑莞爾一笑,也不和他謙讓,招呼兩個小丫鬟,捧了黛玉要送給迎春的禮物,跟隨自己進了孫府。

進了門,也沒有人引領,老仆大聲吆喝,方才慢吞吞地來了一名婦人,約莫四十上下,也是一副懶散不悅的神氣,劈頭就抱怨:“老馬你是昏了頭麽?一大早的鬼叫什麽?”

老仆趕忙擺手制止她:“快別說糙話,這位姑娘是北靜王妃身邊的,奉命看望大奶奶來了,你快帶了她進去。”

乍聽這話,那婦人也是一個激靈,立時清醒過來,向紫鵑再三告罪,引領她們入內不提。

到了第二進院子,又有一個小丫頭子在庭中踢毽子,門內尖銳的聲音喊出來:“春雨,看看你把衣服晾成了什麽樣子?懶骨頭到這步田地,只當奶奶好性子,不肯罵你麽?”

那小丫頭回頭嬉笑:“左右繡橘姐姐你罵過啦,我晾得不好,姐姐你高擡貴手整一整,不就好了?”

“哎喲,這胚子,越發蹬鼻子上臉了,還當我真不敢打你?”隨著罵聲,繡橘一步踏出了門檻,正好女仆引著紫鵑等人,迎面走來。

繡橘先是一楞,定神看清了是紫鵑,忍不住小跑著上去,拉了紫鵑的手,激動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:“呀,真的是你,紫鵑姐姐,你,你當真這樣快就來了?”

“王妃一直都惦記著你家奶奶,奈何她也事忙分不出閑,才叫我先送些東西過來。”說著轉身往那女仆手裏,塞了一小塊散碎銀子,“辛苦大娘引路,繡橘妹子既在這裏,大娘也自去忙吧?”

那女仆捏了捏,估摸著能有兩三錢重,登時眉花眼笑,千恩萬謝,猶自一步一回頭地走了。

左右再無別人,紫鵑格格地掩嘴笑了起來:“貴府上的這些個大叔大娘,倒也熱絡。”

繡橘無奈地沖著那婦人的背影,翻了個大白眼兒:“你都瞧見了,全都是勢利鬼,平日裏就算是我們奶奶,也未必叫得動他們。”

“成啦!”紫鵑按著繡橘的肩膀,將她轉了個身,“王妃這不讓我來瞧二姑娘了?快快帶我進去吧!”

繡橘這才想起,又指了指裏邊,貼著紫鵑的耳朵,悄聲說:“紫鵑姐姐你這回可來得巧了,我們姑爺他今日……”

她的話才說了半截,突然門內傳出一聲淒厲而短促的哭喊,跟著是一串男子暴怒的吼叫。

繡橘的面色驟然變了,咬著牙低罵:“不用說,又是那個混賬在作踐人了,姐姐來得正好,這一回莫讓他得了好去!”

說著一拽紫鵑,匆匆跑了進去。

果然遠遠的,又聽見一個女子斷斷續續的呼痛聲、哭泣聲:“你,你把我當成什麽了?啊,啊,你打死我算了……”

原來這一天,孫紹祖閑在家中,百般無聊,就拿了些春宮冊子來看,看到得趣興起,硬要拉扯迎春,寬衣解帶,依樣演練。

迎春本是大家閨秀,性情拘謹,加之又厭惡孫紹祖粗鄙,如何肯同他做那樣羞恥之事?

孫紹祖舔著臉糾纏了一會,迎春仍是百般不肯,惹得他心頭火起,便在屋裏逮著迎春一通好打,又去撕扯她的衣裳,全不顧外頭還有丫鬟們在。

繡橘和迎春主仆情厚,又仗著有紫鵑在,明知不妥,仍氣急敗壞地門上一陣拍打,口中嚷著:“姑爺,姑爺,快別鬧了,有客人到了!”

孫紹祖看著迎春在自己鐵拳下,柔弱無助地婉轉嬌啼,衣裳不整,雨打梨花的模樣,更是血脈賁張,恨不得立刻逞威,又聽見繡橘的叫聲,更是嘿嘿獰笑:“小蹄子,敢拿話哄你大爺,是想也進來,跟大爺玩個一龍雙鳳麽?”

孫紹祖本就覬覦繡橘,只礙著她的性子有些剛烈,不比迎春懦弱好擺弄,此刻正在亂性的頭上,哪裏還按捺得住,他對迎春早沒了多少興致,正好拿繡橘來頂缸。

孫紹祖在家中強橫慣了的,主意打定,立馬打開房門,伸出蒲扇般的大手,揪住繡橘胸口衣襟,用力往自己懷中一帶。

只聽繡橘一聲尖叫,冷不防一頭栽進門去。

孫紹祖摟著繡橘,胡子拉碴地往她臉上亂親,一只祿山之爪又去捏她的胸脯,嘴裏胡言亂語:“小蹄子,讓你叫,再大聲銷魂些兒,大爺愛聽著呢!”

繡橘又羞又急,掙紮哭喊著:“紫鵑姐姐救我,紫鵑姐姐救我!”

紫鵑一時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,只見床邊有個女子坐在地上,披頭散發,遮了小半張臉,兩手抱在胸口,不住的啼哭,正是二姑娘迎春,剛吸了一口涼氣,又聽到繡橘的呼救,發現她被個身形粗壯,容貌粗野的男人抱著輕薄,想來必定就是迎春的夫婿孫紹祖了。

明知道眼前就是家主人,紫鵑也顧不上許多了,叉腰指著孫紹祖,厲聲喝斥:“你快快放了繡橘!”

孫紹祖情谷欠高漲,頭腦昏熱,已然不辨東西南北,見又來了個俏生生的姑娘,姿色更在繡橘之上,雖然感到眼生,也不暇細細盤問,馬上撇了繡橘,□著來捉紫鵑。

“哪裏又來一個美人兒?看來大爺今日艷福不淺啊,你們都莫要急,大爺我一定露水均沾,啊哈哈哈!”

一只骨節突兀的大手,當胸抓了過來,紫鵑可不是迎春、繡橘之流的弱女子,怎可能讓他得逞?

直接的反應,就是機敏的一矮身,從孫紹祖的胳膊下鉆過,而後找準他的腰眼,飛起一腳,直踹上去。

孫紹祖滿以為能輕易得手,沒想到眼前一花,已沒了美人兒的影子。正在犯懵,腰間陡然一痛,整個人向前撲跌,月誇下腫脹脹的重壓在硬邦邦的地上,更是痛得齜牙咧嘴,哇哇亂叫。

若照著紫鵑的真實性子,必然還要狠狠的給他再踏上一腳。

但轉念一想,如今自己是北靜王妃的丫鬟,到孫府上是來做客的,便強忍了怒氣,居高臨下沖著孫紹祖冷笑:“孫姑爺,你就是這般待客的麽?看來枉費了我們王爺、王妃的一片好意啊?”

孫紹祖正痛得冷汗淋漓,谷欠火早已滅了大半,又聽見“王爺、王妃”,腦中嗡的一響,趕忙一骨碌坐了起來,直著眼睛上下打量紫鵑,戰戰兢兢地問:“姑,姑娘是何人,說的又是哪位王爺?”

紫鵑略略向前傾了身子,嘴唇一勾,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:“回孫姑爺的話,婢子是貴府奶奶的表妹,北靜王妃的貼身丫鬟紫鵑,奉王妃之命,送些禦賜的宮緞來給奶奶,順道問候她過得如意不如意。”

這番話聽得孫紹祖魂飛魄散,自己竟然當著紫鵑的面,毆打北靜王妃的表姐,施暴她的丫鬟,還意欲調戲王府之人,回頭這丫鬟要是在北靜王夫婦跟前,告上一狀,自己這後半輩子的前程,就算是徹底毀了,沒準兒還有更厲害的苦頭要吃!

孫紹祖縱然粗暴,卻也不是全無腦子之人,明白了厲害,慌忙先從地上扶起迎春,跟著連連給紫鵑打躬賠罪:“原來是紫鵑姑娘,都怪我一大早多灌了幾盅,這會子還昏頭昏腦的,冒犯了姑娘,還望姑娘大量,在王爺和王妃跟前,多為我遮遮醜才好。”

紫鵑深知黛玉本不想仗勢壓人,就是讓自己來給孫紹祖提個醒兒,莫再過分欺負迎春,如今這廝既長了眼色,又正好給自己拿捏到一個痛處,想來也該領到教訓了。

於是她落落大方地說:“孫姑爺快別說這話,您是主子,紫鵑是丫鬟,怎麽當得起?姑爺既是多吃了酒,才嚇到了奶奶和繡橘妹子,我自然不會告訴王爺、王妃的,只王妃素來愛惜表姐,還請姑爺日後也多愛惜些奶奶才是。”

她這番話不卑不亢,軟中帶硬,說得很是聰明,直敲打在孫紹祖的要害上。

孫紹祖見紫鵑不氣,這才稍稍放心,忙命繡橘替迎春理妝,自己則叫人來收拾屋子,又讓紫鵑的坐,招呼茶水,好生殷勤周到。

迎春、繡橘看在眼中,心知黛玉和紫鵑的用意,俱都十分感激。

☆、84晉江文學城首發

回府的路上,紫鵑抱膝坐在馬車裏,越想剛才的事,越覺得樂。

送她出來的時候,繡橘古怪兮兮地問,紫鵑姐姐你幾時力氣變得這樣大,一腳就把我們姑爺給踹翻了?

真相當然不能告訴她知道,於是紫鵑也只能裝作吃驚,反問繡橘你是不是嚇壞了,我幾時踹過你們姑爺,我只不過躲閃了一下,是他自己冒冒失失地栽倒的。

繡橘雖然聽得糊裏糊塗,但她和紫鵑自小混在一處,知道她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,怎可能踹得動孫紹祖那樣的粗闊男人?

如今她比先前飛揚爽朗,也是跟著林姑娘嫁到北靜王府,事事順心,開懷得意罷了。

她只道真是自己慌亂之下看花了眼,忙跟紫鵑道歉,又再三叮嚀得空了一定再來,否則日子一久,就怕孫紹祖故態覆萌。

想著繡橘又是期待,又是惶恐的模樣,紫鵑真是感慨萬分,迎春好端端的一個千金小姐,只因嫁了那麽個貨色,今後還不知道有多少苦要受.

在這個時代,女人的命運莫非真的只能由嫁人來決定麽?

迎春已是如此,那麽林姑娘呢,自己呢?

紫鵑一路胡思亂想,不知不覺馬車到了北靜王府大門口。

她本該從角門入內,但人在車廂中,聽見外頭一聲馬嘶,令她不由掀開簾子,向外望去。

只見王府門口停著另一輛馬車,要比自己的油壁車高大氣派許多,車頂蓋的一角,懸掛著一對牙牌,白底黑字書著“順天府”的字樣。

大門前臺階之上,側立著一個身穿緋色官服的中年男子,他的隨從正將一張名帖,遞給王府的守門人。

坐在紫鵑身邊的小丫頭格格笑起來,指著那個官員模樣的男子說:“紫鵑姐姐,我認得他,他是順天府的府尹賈雨村。”

賈雨村?紫鵑心頭一動,這倒是《紅樓夢》裏的一個人物,好像還不是什麽好東西。

“亂說了,你怎麽會認得府尹大人?”紫鵑故意拿話套那小丫頭。

“我自然認得的,去年王爺生日,賈大老爺也來道賀,我在酒席上伺候著,魏管事唱名的時候,我都一一記下了!”小丫頭洋洋得意的說。

“你記下來做什麽?指望有一天,哪個老爺,跟王爺討了你去做小老婆?”

“哎呀紫鵑姐姐,你可真是壞!”

兩個女孩子在車廂中廝鬧作一團,紫鵑玩歸玩,卻暗自多了個心眼,不知道這賈雨村上門來做什麽,這廝斷不是好人,可別叫他坑了王爺和王妃才好。

紫鵑來到正房,打算將孫府之行的情形,回稟黛玉知道,誰知走進房中,發現北靜王也在,正和黛玉在窗下弈棋。

原來今日衙門裏沒甚要事,水溶午間就回來了。

紫鵑一腳已跨進門內,水溶也看見她了,不好馬上就退出來,只得躬身叫了聲“王爺、王妃”,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,只滴溜溜地拿眼神瞅黛玉。

水溶也很知趣,見紫鵑這般神氣,不由莞爾一笑:“你們兩個,可是有體己話要說,我聽不得的麽?好好,我這就回避了。”

說著真的起身,做出要走的模樣。

紫鵑連忙退了一步,低著頭嚅嚅地說:“我,我哪有話敢瞞著王爺,王爺王妃下棋吧,我下去做事了。”

跟著向水溶和黛玉拜了拜,轉身正要走,又聽見一聲“紫鵑”,這一回卻是黛玉叫住了她。

“王妃還有什麽吩咐?”

“你有話就這裏說吧,不妨事的。”

紫鵑有些驚訝,看了看黛玉,又看了看水溶,黛玉容色平靜,微微帶笑,水溶果然坐了回去,也笑吟吟地望著自己,似乎真的很有興致想知道。

她立時啞然失笑,王爺和王妃那是什麽關系?是彼此最親近的人吶,自己居然想著有什麽事,需要和王妃一道兒瞞著王爺的。

她當下振作精神,清了清喉嚨,將今日到孫府去的經過,大致說了一遍,自然把孫紹祖逼淫迎春,輕薄繡橘,以及自己放倒他的細節給隱去了,只說孫姑爺不知鬧了什麽不痛快,拿奶奶和繡橘出氣。

水溶聽了連連搖頭,口氣中也聽得出慍意:“這個孫紹祖,堂堂七尺男兒,又是朝廷命官,卻在家中欺淩妻小,真是個無行之徒!”

聽了這話,紫鵑登時放心了,縱然今後她整治孫紹祖的話傳進王爺耳朵,想來也不至於吃他責罵。

“嗯,就是這樣。”黛玉聽紫鵑說完,滿意地點了點頭,“我只問二姐姐就好,他們夫妻之事,卻是不該插手。”

“夫人若是覺得悶,倒不妨請你這位二姐姐多過府坐坐,彼此多謝樂趣,也省得她在家受氣。”

“多謝王爺,我知道了。”黛玉微微一笑,內心對水溶的理解很是感激。

眼見他們夫妻眉目傳情,紫鵑又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了,正預備識趣退下,門外卻先來了個人,是王府的大管事魏仁博。

“王爺。”

“進來說話吧。”

魏仁博進了屋,又給黛玉行禮,方才雙手將一張名帖遞給水溶:“門上的人稟告,說是順天府尹賈雨村賈大人,要求見王爺。”

水溶接過名帖,掃了一眼,感到有點意外:“這個賈雨村,倒打聽了我今日不在衙門裏,我與他只是同僚,並無深交,又是為了什麽事而來?”

黛玉一聽是順天府正堂到訪,恐水溶為了陪伴自己而拒見,忙催促他:“既是府尹大人來了,王爺還是見上一見吧,或許真有要事商議也未可知?”

順天府尹畢竟不是尋常人物,水溶也怕誤事,於是歉意地笑了笑:“中途棄局,實是失禮,還請夫人見諒,我去去就來?”

“王爺正事要緊,這一局棋又算什麽,讓紫鵑陪我下完就是了。”

“好,那我去了。”

水溶命魏仁博請了賈雨村進來,自己則到前方的客廳等候。

北靜王走後,紫鵑仍在琢磨,賈雨村究竟為了什麽而來,朝廷大事她不懂,也沒興趣,但她有一個很深刻的認知,那就是賈雨村是個壞蛋,跟他牽扯上關系,一準沒有好事。

見紫鵑楞楞的幹站著,黛玉便喚她:“紫鵑,紫鵑?”

“啊?王妃,什麽事?”

“想什麽呢?過來,陪我下完這盤棋吧。”

“下棋,我不會啊?”

黛玉正坐回炕上,仔細打量案上的棋局,一聽紫鵑這話,不禁擡頭看她,眼中盡是驚訝之色。

“咦,你不會下棋?”

“是啊,看到這些黑的白的,我就頭……頭暈……”

紫鵑答到一半,見黛玉這副表情,才恍然想起,糟糕,莫不是那個貨真價實的紫鵑,是會下圍棋的?

她訕訕地咧了咧嘴唇,有些膽怯的偷看了黛玉一眼,又心虛的低下頭去。

好在黛玉只審視了她一會,既而幽幽地嘆了口氣:“是了,有過那樣的遭遇,你忘記了也不稀奇,都是我害了你……”

原來,黛玉只道紫鵑種種古怪的變化,都是因為投湖自盡,又“死而覆生”造成的。

自己也是死而覆生的,今昔種種,恩恩怨怨,迥然不同,紫鵑忘記了下棋,又有什麽稀奇的?

想到這裏,黛玉對這個情同姊妹的貼身丫鬟,更是滿心的歉意和愛憐,向紫鵑招了招手:“不會下棋打什麽緊,我重新教過你吧。”

黛玉是一片冰心,一腔好意,紫鵑卻忍不住在肚子裏叫苦,那橫七豎八的格子、棋子,她真是看得眼暈,哪裏會有丁點兒的興趣?

無奈也只好硬著頭皮坐下,黛玉手把手地教了一會,可惜紫鵑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,弄得她也沒了耐性,也只能作罷。

“今兒個先到這裏吧,我有些乏啦,想略略歪一會兒。”

“好好,王妃且歇著,我出去吩咐廚房晚上的點心。”

紫鵑如蒙大赦,趕忙扶黛玉坐到貴妃榻上,又搬過一個靠枕,讓她舒舒服服地擁被躺著,再點上甜甜的一爐子香,這才告退:“王妃若要叫人,豆蔻和葳蕤就在外頭逗鳥兒呢。”

“嗯,你自管去吧。”黛玉慵懶地揮了揮手,闔上了雙睫。

紫鵑從正房出來,站在廊檐下,擡頭向著流雲悠悠的青空,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,心裏總算放松下來。

剛才真是僥幸,險些就要在林黛玉跟前露短,再這樣相處下去,必定是越暴露越多,遲早的被她知道,自己這個“紫鵑”,是個冒牌貨。

瞧他們夫妻間的情形,已非黛玉初嫁時可比,她現在是北靜王妃,始終王爺才是他最親近之人,是她終身的依靠,縱然有一天,知道了曾經相依為命的“好姐妹”是假的,她也不會太傷心失望了吧?

想到這裏,紫鵑的胸口飄蕩著一絲歡喜,卻又空落落的。

林姑娘算是苦盡甘來,得到了最好的歸宿,只有自己,在這個異世界漂泊,無根無依,更莫要說歸宿了,才是唯一孤獨的時空流浪者吧?

她思緒飄蕩,情懷起伏,原本倒是真是要去廚房,腳下卻不知不覺,往王府待客的正廳方向而來。

哎,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能駐留多久,卻始終還是關心林姑娘,這個軀殼留給自己的隔世感情,依然滲入靈魂,越來越自然,越來越密切了。

說不定哪一天真離開了,林姑娘未必十分痛楚,自己反而更加難受。

也罷,既來之,則安之,人都到這裏了,姑且瞧瞧賈雨村那家夥翻什麽花樣,反正偷聽人說話的事,也不是頭一回幹了,只要放機靈些,別被人發現了就好。

王爺雖然聰明,終究和來自另一世界的自己不同,他未必就知道賈雨村不是好人,萬一被他巧舌如簧地誑了去,那可大大的不妙!

自從覺察到黛玉和水溶之間,情分越來越親密,紫鵑不覺也把水溶當做“自家姑爺”看待,將關心黛玉的心思,移了一份在他身上。

王府除了那個圍起來的新建院子,其他的一磚一瓦,一草一木,紫鵑都已經很熟悉了。

她躡手躡腳地鉆進垂花門,穿過庭院,繞到一叢芭蕉葉掩映的假山背後,正好其上隔著一條走廊,就是北靜王日常接待客人的正廳。

盡管還有點兒距離,好在此處甚是安靜,家人不敢打攪王爺和客人敘談,都遠遠地避開了,反而沒有一絲兒的雜音幹擾。

紫鵑屏息凝氣,集中精神,盡量將聽力提高到最靈敏的程度,微風倒也能把廳上二人的談話,斷斷續續地吹進她的耳朵。

然而,聽見的頭一句話,就把她嚇了一大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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